春江花月夜玉樹后庭花

世家大族，魏晉風(fēng)骨，雖是動亂時(shí)代，也是文化繁榮時(shí)代，造就了魏晉南北朝雅士輩出，魏晉“竹林七賢”，到宋齊梁陳，又有南陳后主陳叔寶，更是才藝集大成者，與南唐后主李煜、北宋徽宗趙佶，真是一脈相承。陳后主精通音樂，創(chuàng)造樂府“吳歌”，《舊唐書·音樂志二》載：“《春江花月夜》、《玉樹后庭花》、《堂堂》，并陳后主所作。叔寶常于宮中女學(xué)士及朝臣相和為詩，太樂令何胥又善于文詠，采其尤艷麗者以為此曲。”才氣高的皇帝，下場大多很悲慘，尤其是宋徽宗趙佶，集各種悲慘于一身，真可謂“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至少李煜還有忠貞的大小周后，陳叔寶還有欣賞的張麗華，這是后話。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艷質(zhì)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jìn)，出帷含態(tài)笑相迎。
妖姬臉?biāo)苹ê叮駱淞鞴庹蘸笸ァ?br />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陳叔寶《玉樹后庭花》

此曲常被稱為“亡國之音”，但只看曲子本身，我覺得很是不錯，不是我等俗人能創(chuàng)作出的，你們覺得呢？既然是“曲”，當(dāng)然可以唱出來，與讀起來朗朗上口相比，那自然是另一番滋味。遺憾的是，現(xiàn)在流行音樂、民族音樂卻沒有吸收其精華，真是可惜可惜。文化自信，我們對哪些傳統(tǒng)文化自信？詩、詞、書、畫、文，如何守正創(chuàng)新，那是另一個(gè)大話題。

更遺憾的是，陳叔寶的《春江花月夜》已遺失，想必也是一首好曲。不過這也幸好，讓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被眾人所周，此首沒有一點(diǎn)靡靡之音！幸甚！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yīng)照離人妝鏡臺。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shí)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fù)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
——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初看此詩，算的上品，歷史上這首詩卻并沒有很早就受到吹捧，最早是北宋郭茂倩將《春江花月夜》編入《樂府詩集》。“吳中四才子”之一的祝允明好像也很喜歡，有草書為證。直到清末，文學(xué)家王闿運(yùn)點(diǎn)評：“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用《西洲》格調(diào)，孤篇橫絕，竟為大家。李賀、商隱挹其鮮潤；宋詩、元詩，盡其支流，宮體之巨瀾也。”聞一多更是在《宮體詩的救贖》評價(jià)：這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最后終成“孤偏蓋全唐”。

此詩就像作者的名字“若虛”一樣，好像不曾存在，不是張若虛創(chuàng)作了此詩，而是此詩落到了張若虛身上，人是無關(guān)緊要的。張若虛與賀知章、張旭、包融號稱“吳中四士”，對他的經(jīng)歷記載實(shí)在不多，大體是揚(yáng)州人，曾任職兗州兵曹，活躍在公元七世紀(jì)中期至公元八世紀(jì)前期（《舊唐書·賀知章傳》）。我覺得，不像李白、杜甫詩百篇，有些人注定是為了一兩首精品而生，就如張若虛，初唐還有個(gè)陳子昂，他開啟了大唐詩歌的盛世。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dú)滄然而涕下！
——陳子昂《登幽州臺歌》

回到《春江花月夜》本身，不知道作者是在什么時(shí)候、在什么地方、在什么背景下創(chuàng)作，作者那時(shí)那刻的心情，我們也無從了解。但是，每個(gè)人站在這春天的江邊，看這花、這月、這夜，感受或許都會有一些相似。

1-8句，初夜。某年春天，某天初夜，某個(gè)江邊，潮水高漲，與明月一樣升起，波光粼粼，明月照耀千萬里。江水繞著開滿花草的岸邊（芳甸：開滿花草的郊野。），蜿蜒流轉(zhuǎn)。月亮照著江邊的花草，月光像白色的小水珠（霰：天空中降落的白色不透明的小冰粒，此處形容月光下春花晶瑩潔白），散落在葉子上。月色如霜，所以霜飛無從覺察。洲上的白沙和月色融合在一起，看不分明。

這幾句對景色的描寫細(xì)致和生動，畫面感強(qiáng)，初夜，精神氣爽，純潔無暇，但也缺少點(diǎn)神韻，對比王之渙的《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還是有不少差距的。

9-16句，夜色變濃了，作者開始“呻吟”了。從“無纖塵“、”孤月輪“，到”初見月“、初照人“，連纖塵都不與自己相伴，只有空空的一輪孤月，人是孤獨(dú)的，月亮也是孤獨(dú)的，而且，人和月，都孤獨(dú)的那么純潔！從“無窮已‘、”望相似“，到”待何人“、”送流水“，作者又是悲傷的、無奈的，人生反復(fù)無止境，江、月每年也看似沒有變化，不知道等誰來，也或許終將等不到想的人來，“逝者如斯夫”，像流水送走了每個(gè)春夏秋冬。

這幾句可算是全詩的精華之處，借物喻情，夜色變濃，也有點(diǎn)哲學(xué)味道了，特別是“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總讓人不禁感慨、唏噓。劉希夷作“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想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吧。

17-28句，夜已深了，作者開始“愁思”了。僅有的一片白云也緩緩地離去，像一位游子，只剩下我獨(dú)自在這青楓浦上（位于瀏陽城南的渭水之濱），滿是思念之愁。青楓浦不太有名，但風(fēng)陵渡大家一定知道，“風(fēng)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生”，我想，在每個(gè)這樣月色的晚上，郭襄也都會想起風(fēng)陵渡的那次碰見。作者想，這樣的思念不只他一人，還有哪位游子也像我一樣，今晚坐著小船孤獨(dú)的漂流啊，哪個(gè)地方還有人，在明月照耀的樓上相思啊。

人是相似的，月光也承載了人的相思，一直在那兒不停的徘徊，照在樓閣上，照在她的梳妝臺上，照在卷起的門簾上、卷也卷不走，照在她的搗衣砧上、拂也拂不掉，怎么能不讓人傷悲。既然不能相見、相聞，就讓月光傳達(dá)我的思念吧，此次此刻，我們因?yàn)樵铝涟研倪B在了一起，月光就是我的影子，照在你的身上，與你在一起。鴻雁不停地飛翔，而不能飛出無邊的月光；月照江面，魚龍?jiān)谒刑S，激起陣陣波紋。哎，我又能怎么辦呢？

用月亮表達(dá)愁思之情是古今文人的首選素材，如蘇軾的“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張九齡“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shí)”，王建“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在誰家？”，白居易“共看明月應(yīng)垂淚，一夜鄉(xiāng)心五處同“，李白”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晏殊”未必素娥無悵恨，玉蟾清冷桂花孤“，等等，歷來有無數(shù)佳篇，后續(xù)再說。

最后四句，后半夜了、月亮快落山了，作者很無奈，昨天夜里夢見花落閑潭，可惜的是春天過了一半自己還不能回家。春天快要過去了，就像江水將要流盡，水潭上的月亮也要西落了，藏在海霧里，我離月亮越來越遠(yuǎn)了，就像碣石與瀟湘的離人距離無限遙遠(yuǎn)。不知有幾人能趁著月光回家，唯有那西落的月亮搖蕩著離情，灑滿了江邊的樹林。

想來整首詩是張若虛晚上閑著沒事，在江邊觀月，然后想三想四，月亮太偉大了，古往今來，有多少人的情緒受他影響。這讓我想起蘇東坡有一天多喝了幾杯，晚上回到家仆童早已睡下，敲了半天門也沒看，于是一個(gè)人到江邊靜坐，有感而發(fā)，寫了一首”無奈“的詞。

夜飲東坡醒復(fù)醉，歸來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yīng)，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shí)忘卻營營？
夜闌風(fēng)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蘇軾《臨江仙·夜飲東坡醒復(fù)醉》

此詩表達(dá)有點(diǎn)直白，感情確是豐富，春、江、花、月、夜，每個(gè)字都可讓人產(chǎn)生無限遐想，寄情于景、物，更像是一片抒情的好文章，我想這也可能是此詩沒有很早被關(guān)注的原因吧，算不上頂尖的詩作。下面是一段看似模仿《春江花月夜》的網(wǎng)文，有些句子不遜色于它。

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聞已是曲中人。
既然已是曲中人，何必再聽曲中曲。
曲中輕憶夢中人，夢醒時(shí)分嘆紅塵。
曲終人散夢已醒，何處再尋夢中人。
夢中合唱鳳求凰，夢醒獨(dú)奏離別賦。
即知曲人存于夢，何故執(zhí)于曲外人。
多少癡夢多少等，難訴癡情曲中人。
一蕭一頁紅塵事，一弦一曲了人生。
既然已是曲中人，何必再悟曲中意。
不愿再做曲中人，奈何越聽越沉淪。
曲中曲，人中人，曲散人終離，曲終人散早成空。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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