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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好的情節(jié)〔原文〕 300字以上 10個 《童年》最好的情節(jié)

      一、
      我呆坐著。

      頭頂上的腳步聲、人聲安靜下來,輪船也不噗噗地響了,也停止了打顫。

      我就這樣永遠被扔在了船上?

      我去開門,開不開,銅門把手根本就扭不動。

      我抄起裝牛奶的瓶子,拚命向門把手砸過去,瓶子碎了,牛奶順著我的腿流進了靴子里。

      我非常沮喪,躺在包袱上,悄悄地哭了起來。最后,我噙著淚水睡著了。

      輪船的噗噗的顫動把我驚桓艙里的窗戶明晃晃的,像個小太陽。

      姥姥坐在我身邊,皺著眉頭梳頭,她不停地自言自語地念叨著。

      她的頭發(fā)特別多,密實地蓋住了雙肩、胸脯、膝蓋,一直耷拉到地上。

      她用一只手把頭發(fā)從地上攬起來,費力地把那把顯得很小的木梳梳進厚厚的頭發(fā)里。

      她的嘴唇不自覺地歪著,黑眼睛生氣地盯著前面的頭發(fā);她的臉在大堆的頭發(fā)里顯得很小,顯得很可笑。

      她今天不高興,不過我問她頭發(fā)為什么這么長時,她的語調還像昨天一樣溫柔:“這好像是上帝給我的懲罰,是他在讓我梳這些該死的頭發(fā)!

      “年青的時候,這是我可供炫耀的寶貝,可現(xiàn)在我詛咒它了!

      “我不睡了!”

      “好,不睡就不睡了,”她立刻就同意了,一面編著辮子,一面看了看在沙發(fā)上躺著的母親,母親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像根木頭“好了,你說說,昨天你怎么把牛奶瓶給打碎了?小點聲告訴我!”

      她說得溫和甜蜜,每個字都是那么有耐心,我記住了每個字。

      她笑的時候,黑色的眼珠亮亮的,閃出一種難以言表的愉快,她牙齒雪白,面孔雖然有點黑,可依舊顯得年青。

      她臉上最煞風景的大概就是那個軟塌塌的大鼻子、紅鼻子頭了。

      她一下子從黑暗中把我領了出來,走進了光明,還為我周圍的東西帶來了美麗的光環(huán)!

      她的我永遠的朋友,是我最了解的人,我與她最知心!

      她無私的愛引導了我,讓我在任何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中都絕不喪失生的勇氣!

      40年前的這些日子,輪船這樣緩緩地前著。我們坐了好01幾天才到尼日尼,我還能清晰地回憶最初那美好的幾天。

      天氣轉晴,我和姥姥整天都在甲板上呆著。

      伏爾加河靜靜的流淌,秋高氣爽,天空澄澈,兩岸的秋色很濃,一片收獲前的景象。

      桔紅色的輪船逆流而上,輪槳緩緩地拍打著藍色的水面,隆隆作響。

      輪船后面拖著一只駁船。駁船是灰色,像只土鱉。

      二、
      文靜的娜塔莉婭舅媽教我念禱詞,她的臉圓圓的,像個孩子,眼睛澄澈見底,穿過她的這雙眼睛,好像可以看透她的腦袋看到她腦后的一切。

      我非常嘉歡她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她雙眼瞇了起來,低看頭,悄沒聲地說:

      “啊,請跟我念:‘我們在天之父’快說啊?”

      我不清楚為什么會越問越糟糕,就故意念錯。

      可是柔弱的舅媽只是耐心地糾正我的發(fā)音,一點也不生氣。

      這倒讓我生氣了。

      這一天,姥爺問我:

      “阿遼會卡,你今天干什么來著?玩來吧!”

      “我看你頭上有一塊青,一看就知道你怎么弄的。弄出塊兒青來可不算什么大能耐!”

      “我問你,‘主禱經’念熟了嗎?”

      舅媽悄然地說:

      “他記性不太好。”

      姥爺一聲冷笑,紅眉毛一挑。

      “那就得挨揍了!”

      他又問:

      “你爹打過你嗎?”

      我不知道他問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沒有回答。

      我母親說:

      “馬克辛從來也沒有打過他,讓我也別打他。”

      “為什么?”

      “他認為用湊拳頭是教育不出人來的。”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上帝原諒,我說死人的壞話!”

      姥爺氣呼呼地罵道。……”

      我感到受了污辱。

      “啊哈,你還噘起了嘴!”

      他拍了下我的頭,又說:

      “星期六吧,我要抽薩希加③一頓!”

      -----③薩希加:是薩沙的蔑視稱呼。

      “什么是‘抽’?”

      大家都笑了。

      姥爺說:

      “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心里開始琢磨“抽”

      和“打”的區(qū)別,我知道“打”是怎么回事,打貓打狗,還有阿斯特拉罕的警察打波斯人。

      三、
      相反,我挺喜歡米哈伊爾家的薩沙,他總是不大愛動的樣子,悄沒聲的,從不引人注目。

      他眼睛里的憂郁很像他母親,性格也溫和。

      他的牙長得很有特點,嘴皮子兜不住它們,都露在了外面。他常常用手敲打自己的牙取樂,如果別人想敲一下也可以。

      他總是孤零零的,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或是在傍晚的時候坐在窗前。

      和他一起坐著很有趣,常常是一言不發(fā)地一坐就是一個小時。

      我們肩并肩坐在窗戶前,眺望西天的晚霞,看黑色的烏鴉在烏斯可尼耶教堂的金頂上盤旋。

      烏鴉們飛來飛去,一會兒遮住了暗紅的天光,一會兒又飛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剩下一片空曠的天空。

      看著這一切,一句話也不想說,一種愉快,一種甜滋滋的惆悵充滿了我陶醉的內心。

      雅可夫家的薩沙講什么都是頭頭是道的。他知道我想染布以后,就讓我用柜子里過節(jié)時才用的白桌布試試,看能不能把它染成藍色的。   他說:

      “我知道,白的最好染!”

      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桌布拉到了院子里,剛剛把桌布的一角按入放藍靛的桶里,茨岡就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了。

      他一把把布奪過去使勁兒地擰著,向一邊盯著我工作的薩沙喊道:

      “去,把你奶奶叫來!”

      他知道事情不妙,對我說:

      “完了,你得挨揍了!”

      姥姥飛跑而至,大叫一聲,幾乎哭出聲兒來,大罵:

      “你這個別爾米人④,大耳朵鬼!摔死你!”

      四、
      薩沙站了起來,慢慢地脫了褲子,兩個手提著,搖搖晃晃地趴到了長凳上。

      看著他一系列的動作,我的腿禁不住也顫抖了起來。

      薩沙的嚎叫聲陡起。

      “裝蒜,讓你叫喚,再嘗嘗這一下!”

      每一下都是一條紅紅的腫線,表哥殺豬似的叫聲震耳欲聾。

      姥爺毫不為所動:

      “哎,知道了吧,這一下是為了頂針兒!”

      我的心隨著姥爺的手一上一下。

      表哥開始咬我了:

      “哎呀,我再也不敢了,我告發(fā)了染桌布的事啊!”

      姥爺不急不慌地說:

      “告密,哈,這下就是為了你的告密!”

      “不行,魔鬼,我不讓你打阿列克塞!”

      她用腳踢著門,喊我的母親:

      “瓦爾瓦拉!”

      姥爺一個箭步沖上來,推倒了姥姥,把我搶了過去。

      我拼命地掙扎著,扯著他的紅胡子,咬著他的胳膊。

      他嗷地一聲狂叫,猛地把我往凳子上一摔,摔奇了我的臉。

      “把他給我綁起來,打死他!”

      母親臉色刷白,睛睛瞪得出了血:

      “爸爸,別打啊!交給我吧!”

      姥爺的痛打使我昏了過去。
      桓來以后又大病一聲,趴在床上,呆了好幾天。

      我呆的小屋子里只在墻角上有個小窗戶,屋子里有幾個入圣像用的玻璃匣子,前頭點著一個長明燈。

      這次生病,深深地銘記于我記憶深處。

      因為這病倒的幾天之中,我突然長大了。我有一種非常特別的感覺,那就是敏感的自尊。

      姥姥和母親吵了架:全身漆黑,身軀龐大的姥姥把母親推到了房子的角落里,氣憤地說:

      “你,你為什么不把他搶過來?”

      “我,我嚇傻了!”

      “不害臊!瓦爾瓦拉,你白長這么個子了。我這老太婆都不怕,你倒給嚇傻了!”

      “媽媽,別說了!”

      “不,我要說,他可是個可憐的孤兒嘵!”

      母親高聲喊道:

      “可我自己就是孤兒啊!”

      她們坐在墻角,哭了許久,母親說:

      “如果沒有阿列克塞,我早就離開這可惡的地獄了!

      “媽媽,我早就忍受不了……”

      姥姥輕聲地勸著:

      “唉,我的心肝兒,我的寶貝!”

      我突然發(fā)現(xiàn),母親并不是強有力的,她和別人一樣,也怕姥爺。

      是我妨礙了她,使她離不開這該死的家庭。

      可是不久以后,就不見母親了,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

      這一天,姥爺突然來了。

      他坐在床上,摸了摸我的頭,他的手冰涼。

      “少爺,怎么樣?說話啊,怎不吭聲兒?”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想一腳把他踢出去。

      “啊,你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

      我瞧了他一眼。

      他搖頭晃腦地坐在那兒,頭發(fā)胡子比平常更紅了,雙眼放光,手里捧著一堆東西:

      一塊糖餅、兩個糖角兒、一個蘋果還有一包葡萄干兒。

      他吻了吻我的額,又摸了摸我的頭。

      五、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小伙子茨岡。

      他肩寬背闊,一頭卷發(fā),在一天傍晚來到了我的床前。

      他穿著金黃色的襯衫,新皮鞋,像過節(jié)似的。尤其是他小黑胡下雪白的牙齒,在黑暗中特別引人注目。

      “啊,你來看看我的胳膊!”他一邊說一邊卷起了袖子,“你看腫得多么厲害,現(xiàn)在還好多了呢!你姥爺當時簡直是發(fā)了瘋,我用這條胳膊去擋,想把那樹條子檔斷,這樣趁你姥爺去拿另一條柳枝子時,就可以把你抱走了。

      “可是樹條子太軟了,我也狠狠地挨了幾下子!”

      “小家伙,算你有福!”

      他笑了起來,笑得非常溫和:

      他使勁吹了一下鼻子,像馬似的。

      我覺得他很單純,很可愛。

      我把這種感覺告訴了他,他說:

      “啊,我也愛你啊,正因為這個原因我才去救你的!”

      “為了別人,我不會這么干的。”

      “我告訴你,下次再挨打的時候,千萬別抱緊身子,要松開、舒展開,要深呼吸,喊起來要像殺豬,懂嗎?”

      “難道還要打我嗎?”

      “你以為這就完了?當然還會打你。”他說得十分平靜。

      “為什么?”

      “為什么?反正他會不斷地找碴兒打你!”

      頓了頓,他又說:

      “你就記著,鄶展開躺著!”

      “如果他把樹枝子打下來以后,還就勢往回抽,那就是要抽掉你的皮,你一定要隨著他轉動身子,記住了沒有?”

      他擠了擠眼

      “沒問題,我是老手了,小朋友,我渾身的皮都打硬了!”

      我看著他好像在說著別人的痛苦似的快樂,不禁想起了姥姥講的伊凡王子和伊凡傻子的故事。

      六
      我整天跟著她在院子里轉來轉去,跟她串門,有時候她在別人家里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喝著茶,講各種各樣的故事。

      我總跟著她,幾乎成了她的尾巴。

      在這一段生活的記記之中,除了這位成天忙個不停的老太太,我的腦子里就是空白了。

      有一回我問姥姥:

      “你會巫術嗎?

      她一笑,沉思了一下說:

      “巫術可是一門學問啊,很難的,我可不行,我不認字兒!

      “你看你姥爺,他多聰明啊,他認字兒,圣母沒讓我聰明!”

      然后她講起了她自己的故事:

      “我從小就是孤兒,我母親很窮還是個殘廢!

      “她作閨女時讓地主嚇嚇得,晚上她跳窗戶,摔殘了半邊身子!

      “她的右手萎縮了。這對于一個以賣花邊為生的女擁來說,可是致命的打擊!

      “地主趕走了她。她到處流浪,乞討為生。那個時候,人們比現(xiàn)在富有,巴拉罕納的木匠和織花邊兒的人們,都很善良。

      “每年一到秋天,我和母親就留在城里要飯,等到天使長加富里洛把寶劍一揮,趕走了冬天,我們就繼續(xù)向前走,隨便走到哪兒就到哪兒吧。

      “去過穆羅姆,去過尤列維茨,沒著伏爾加河往上游走過,也沒著靜靜奧卡河走過。

      “春夏之后,在大地上流浪,真是一件美事兒啊!青草絨絨,鮮花盛開,自由自在地呼吸著甜而溫暖的空氣!

      “有時候,母親閉上藍色的眼睛,唱起歌兒來,花草樹木都堅起了耳朵,內也停了,大地在聽她歌唱!

      “流浪的生活實在很好玩兒,可我逐漸長大,母親覺著再領著我到處要飯,真是有點不好意思了。

      “于是,我們就在巴拉罕納城住了下來,每天她都到街上去,挨門挨戶地去乞討,逢到什么節(jié)日,就到教堂門口去等待人們的施舍。

      “我呢,坐在家里學習織花邊兒,我拚命地學,想學會了,好幫助母親。

      “兩年多的時間,我就學會了全需都有了名兒,人們都知道來找我作手工了:‘喂,阿庫莉婭,給我織一件吧!’我特別高興,像過年似的!

      “這當然都是媽媽教得好了,盡管她只有一只手,不能操做,可她很會指點,你要知道,一個好老師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由自主地就有點處他。我說:‘媽媽,你不用再去要飯了,我可以養(yǎng)活你啦!’她說,你給我閉嘴,你要知道,這是給你攢錢買嫁妝的!’“后來,你姥爺出現(xiàn)了,他可是個出公的小伙子,才22歲,就當上一艘大船的工長了!

      “她母親仔細地審祺了我一番,她認為我手挺巧,又是討飯人的女兒,很老實。

      “她是賣面包的,很兇……“唉,別回憶這個了,干嗎要回憶壞人呢?上帝心里最明白。”

      說到這個,她笑了。鼻子可笑地顫動著,眼睛里閃閃放光,這讓我感到特別親切。

      七、
      我非常不喜歡他這個不故意記住,可卻抹也抹不去地印在了我的記憶里。

      他一味地回憶過去,腦子里沒有童話,也沒有故事,只有過去的事情,他不喜歡別人問他、提問題,可我偏要問問他:

      “啊,那你說誰好,法國人還是俄國人?”

      “那誰知道啊?我又沒有看見過法國人在自己家里是怎么生活的!”

      “那,俄國人好嗎?”

      “有好的,也不壞的。”

      “可能奴隸時代的人不好點兒,那時候人們都讓繩子捆著。

      “現(xiàn)在可好,自由了,可卻窮得連面包和鹽也沒有了。

      “老爺們自然不太慈善,可他們都很精明,當然也有傻蛋,腦袋跟口袋似有,隨便你往里邊裝點什么,他都兜著走。”

      “俄國人有勁兒嗎?”

      “有很多大力士,可只有力氣沒用,還要敏捷,因為你力氣再大也大不過馬去!”

      “法國人為什么我們進攻?”

      “那可是皇帝們的事兒,我們可不知道。”

      “拿破侖是干什么的?”

      他是個有野心的人,要征服全世界,然后要讓所有的人過上一樣的日子,沒有老爺也沒有下人,沒有等級,大家都平等,只是名字不同而已。

      “當然信仰也只有一個。這可就是胡鬧了!就說這海里的東西吧,也只有龍蝦長得一樣,沒法區(qū)別,魚可就有各式各樣的了:鱒魚和鯰魚合不來,鱘魚和青魚也不能作朋友。

      “我們俄國也出過拿破侖派,什么拉辛·斯杰潘、提摩菲耶夫,什么布加奇、葉米里揚、伊凡諾夫……”

      他默默地注視著我,眼睛睜得圓圓的,似乎是第一次見到我。

      這有點讓人不高興。

      他從來沒有和我談起過我的父親和母親。

      我們談話的時候,姥姥常常走進來。

      她坐在角落里,許久許久也不吭一聲,好像她不在似的。

      可是她會突然柔和地插上一句:

      “老爺子,你記不記得了,咱們到木羅姆朝山去,多好啊?

      那是哪一年來著?”

      姥爺想了想,認真地回答:

      “是,是在霉亂病大流行以前了,就是在樹林里捉拿奧郎涅茨人那一年吧?”

      “對了,對了!”“沒錯兒!”

      我又問:

      “奧郎涅茨人是干什么的?他們?yōu)槭裁匆拥綐淞掷锶ィ俊?br />
      姥爺有點有耐煩地說:

      “他們都是普通老百性,從工廠里鄉(xiāng)材中逃出來的。”

      “怎么捉他們啊?”

      “就跟小孩兒捉迷藏似的,有人跑,有人追”逮住了,就用樹條子抽,用鞭子打,鼻子打破,額頭上砸上印,作為懲誡的標記。”

      “為什么?”

      “這就不好說了,不是要咱們明白的事兒。”

      八、
      母親俯下身來給我銳了衣服,轉來轉去,轉得我跟皮球似的。

      她穿著紅色的長袍子,一排黑色的大扣子,從肩膀斜著釘到下襟。

      我們以前從來沒見過這種衣裳。

      她的眼睛更大了,頭發(fā)也更黃了:

      “你怎么不說話?不高興?

      “瞧瞧,多臟的衣服……”

      她用鵝油擦了我的耳朵,有點疼。她身上有股香味兒挺好聞,減輕了點疼痛。

      我依偎著她,許久許久說不話來。

      姥姥有點不高興:

      “他可野啦,誰也不怕,連他姥爺也不怕了,唉,瓦莉婭……”

      “媽媽,會好的,會好的!”

      母親是那么高大,周圍的一切都更顯得渺小了。她摸著我的頭發(fā):

      “該上學了。你想念書吧?”

      “我已經念會了。”

      “是嗎?還得多念點兒!

      “瞧瞧,你長得多壯啊!”

      她笑了,笑得很溫暖。

      姥爺無精打采地走了進來。

      “讓我走嗎?爸爸。”

      他沒作聲。站在那兒用指甲劃著窗戶上的冰花兒。

      這種沉默令人難以忍耐,我胸膛幾乎要爆裂了。

      “阿列克塞,滾!”他突然吼道。

      “你干嘛!”母親一把拉住我。

      “我禁止你走!”

      母親站起來,像一朵紅云:

      “爸爸,您聽著……”

      “你給我閉嘴!”

      姥爺高叫著。

      “請你不要喊叫!”

      母親輕輕地說。

      姥姥站起來:

      “瓦爾瓦拉!”

      姥爺坐了下來:

      “你哪能這么急?啊?”

      可他突然又吼了起來:

      “你給我丟了臉,瓦莉加!……”

      “你出去!”

      姥姥命令我。

      我很不高興地去了廚房,爬到炕上,聽隔壁時而激烈時而又出奇的平靜的談話聲。

      他們在談母親生的孩子,不知道為什么,姥爺很氣。

      也許是因為母親沒跟家里打招呼就把小孩送人人吧。

      他們到廚房里來了。

      姥爺一臉的彼倦,姥姥抹著淚。

      姥姥跪在了姥爺在面前: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饒了她吧!”

      九、
      我坐在炕爐臺兒上,想著怎么替姥姥報仇雪恨。

      我這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他這么丑陋地毆打姥姥。昏暗的屋子里,他紅著臉,沒命地揮打踢踹,金黃色的頭發(fā)在空中飄揚……我感到忍可忍,我恨自己想不出一個好法來報仇!兩天以后,為了什么事,我上樓去找他。

      他正坐在地板上整理一個箱子里邊的文件,椅子上,放著他的寶貝像,12張灰色的厚紙,每張紙上按照一個月的日子的多少分成方格,每一個方格里是那個日子所有的圣像。

      姥爺拿這些像作寶貝,只有特別高興的時才讓我看。

      每次我看見這些緊緊地排列在一起的灰色小人時,總有一種感覺。

      我對一些圣人是有所了解的:基利克、烏里德、瓦爾瓦拉、龐杰萊芒,等等。

      我特別喜歡神人阿列克賽的悲傷味兒濃厚的傳記,我還有那些歌頌他的美妙詩句。

      每次到有好幾百個這親戚的人時候,你心中都會感到一些安慰:原來世上的受苦人,早就有這么多!

      有過,現(xiàn)在我要破壞掉這些圣像!

      趁姥爺走到窗戶跟前,去看一張印有老鷹的藍顏色文件的時候,我抓了幾張圣像,飛跑下去。

      我拿起剪子毫不猶豫地剪掉了一排人頭,可又突然可惜起這些圖來了,于是沿闃分成方格的線條來剪。

      就在此時,姥爺追了下來:

      “誰讓你拿走圣像的?

      你在干什么?”

      他抓起地上的紙片,貼到鼻子尖兒上看。

      胡子在顫抖,呼吸加快加粗,把一塊塊的紙片吹落到地上。“你干的好事兒!”

      他大喊,抓住我的腳,把我侄騰空扔了出去。

      姥姥接住了我,姥爺打她、打我、狂叫:

      “打死你們!”

      母親跑來了。

      她挺身接住我們,推開姥爺:

      “清醒點兒吧!鬧什么?”

      姥爺躺到地板上,號叫不止:

      “你們,你們打死我吧!啊……”

      “不害臊?孩子似的!”

      母親的聲音很低沉。

      姥爺撒著潑,兩條腿在地上踢,胡子可笑地翹向天,雙眼緊閉。

      母親看了看那些剪下來的紙片兒,說:

      “我把它們貼到細布上,那親戚更結實!”

      “您瞧,都揉壞了……”

      她說話的口氣,完全跟我上課時一樣。

      十、
      薩沙是個大頭娃娃,總是瞪著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很早他就開始學說話了,很少哭,見了我就高興地讓我抱他,用他軟軟的小手指頭摸我的耳朵。

      他沒鬧什么病就突然死了,上午還好好的,晚禱的鐘聲敲響的時候,尸體卻已經僵了。

      那是在第二孩子尼可拉出生后不久的事。

      在母親的協(xié)助下,我在學校的入境又恢復到了從前,可他們又要把我送回姥爺那兒了。

      一天傍晚,我在院子里聽見母親聲音嘶啞地喊著:

      “耶甫蓋尼,你,我求求你了……”

      “混蛋!”

      “我知道,你是去她那兒!”

      “是,怎么樣?”

      一陣沉默。

      母親吃力地嚎叫著:

      “你,你是個不折不扣惡棍……”

      然后就是撲打的聲音。

      我沖了進去,見繼父衣著整齊地在用力踢著癱倒在地上的母親!

      母親無神的眼睛仰望著天花板,嘴里呼呼地喘著氣……我抄起桌子上的面包刀——這是父親為我母親留下的唯一的東西——沒命地刺向繼父的后腰。

      母親看見了,一把推開了繼父,刀把他的衣服劃奇了。

      繼父大叫一聲,跑了出去。

      母親把我摔倒在地,奪下了刀子。

      繼父走了。

      母親摟住我,吻著我,哭了:

      “原諒你可憐的母親,親愛的,你怎能動刀子呢?”

      我告訴她,我要殺了繼父,然后殺我自己。

      我說得信誓旦旦,一絲不敬,完全是不容置疑的!

      直到今天,我還能看見那只沿著褲筒有一條鮮明的花飾的令人厭惡的腿,看見它踢向一個女人的胸脯!

      回憶舊日俄羅斯生活中這些鉛一樣沉重的聲面,我經常自問:值得嗎!

      因為丑惡也是一種真實,直到今天還沒有絕跡!要想將它們從我們的生活中清除掉,就必順了解它們。

      盡管它們是那么沉重、那么令人窒息,令人作哎,可是俄羅斯人的靈魂卻勇敢地闖了過來,克服了、戰(zhàn)勝了它們!

      丑陋、卑鄙和健康、善良一同長在這塊廣闊而又肥活的土地上,后者點燃了我們的希望,幸福離我們不會永遠遙不可及!

      童年俄馬克西姆·高爾基13我又搬到姥爺那里。

      “啊哈,小鬼,怎么啦?

      “讓你姥姥去養(yǎng)著你吧!”

      “讓我養(yǎng)就我養(yǎng),你以為這是多么困難的事!”

      “那你就養(yǎng)!”

      姥爺吼了一聲。

    昏暗昨小的房子里,我的父親攤手攤腳瑗際躺在地板上。
      他穿著一身白衣裳,光著腳,手指無力地打著彎兒。
      他快樂的眼睛緊緊地閉住了,成了兩個黑洞;齜著牙咧著嘴,她像在嚇唬我。
      母親跪在他旁邊,用那把我常常用來鋸西瓜皮的小梳子,為父親梳理著頭發(fā)。
      母親圍著紅色的圍裙,粗里粗氣地自言自語著,眼淚不停地從他腫大了的眼泡里流出來。
      姥姥緊緊拉著我的手,她也在哭,渾身發(fā)抖,弄得我的手也抖起來。
      她要把我推到父親身邊去,我不愿意去,我心里害怕!
      我從沒見過這種陣勢,有一種莫名奇妙的恐懼。
      我不明白姥姥反復給我說的是什么意思:
      “快,跟爸爸告別吧,孩子,他還不到年紀,可是他死了,你再也別想見到他了,親愛的……”
      我一向信服我姥姥說的任何一句話。盡管現(xiàn)在穿一身黑衣服,她顯得腦袋和眼睛都出奇的大,挺奇怪,也挺好玩。
      我小的時候,得過一場大病,父親看護著我,可是后來,我姥姥來了,他來照顧我了。
      “你是哪兒的呀?”
      我問。
      “尼日尼,坐船來的,不能走,水面上是不能走的,小鬼!”
      她答。
      在水上不能走!坐船!
      啊,太可笑了,太有意思了!
      我家的樓上住著幾個大胡子波斯人;地下室住著販羊皮的卡爾麥克老頭兒;沿著樓梯,可以滑下去,要是摔倒了,就會頭向下栽下去。
      所有的這一切我都非常熟悉,可我卻從來沒聽說過從水上來的人。
      “我怎么是小鬼呢?”
      “因為你多嘴多舌!”
      她笑嘻嘻地說。
      從那一刻起,我就愛上這個和氣的老人了,我希望她領著我立刻離開這兒。
      因為我在這兒實在太難受了。
      母親的哭號嚇得我心神不定,她可是從來也沒有這么軟弱過,她一向是態(tài)度嚴厲的。
      母親人高馬大,骨頭堅硬,手勁兒特別大,她總是打扮得利利索索的。
      可是如今不行了,衣服歪斜凌亂,烏七八糟地;以前的頭發(fā)梳得光光的,貼在頭上,像個亮亮的大帽子,現(xiàn)在都套拉在赤裸的肩上,她跪在那兒,有些頭發(fā)都碰到了爸爸的臉。
      我在屋子里站了好半天了,可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一個勁兒地為父親梳著頭,淚水嘩嘩地流。
      門外嘁嘁喳喳地站著些人,有穿黑衣服的鄉(xiāng)下人,也有警察。
      “行啦,快點收拾吧!”
      警察不耐煩地吼叫著。
      窗戶用黑披肩遮著,來了一陣風,披肩被吹了起來,抖抖有聲。
      這聲音讓我想起了那次父親帶我去劃船的事。我們玩著玩著,突然天上一聲雷響,嚇得我大叫一聲。
      父親哈哈哈地笑起來,用膝蓋夾住我,大聲說:“別怕,沒事兒!”
      想到這兒,我突然看見母親費力地從地板上站起來,可沒站穩(wěn),仰面倒了下去,頭發(fā)散在了地板上。
      她雙目緊閉,面孔鐵青,也像父親似地一咧嘴:“滾出去,阿列克塞!關上門。”
      姥姥一下跑到了角落里的一只箱子后面,母親在地上打著滾兒,痛苦地呻吟著,把牙咬得山響。
      姥姥跟著她在地上爬著,快樂地說:“噢,圣母保佑!
      “以圣父圣子的名義,瓦留莎,挺住!”
      太可怕了!
      她們在父親的身邊滾來爬去,來回碰他,可他一動不動,好像還在笑!
      她們在地板上折騰了好半天,母親有好幾次站起來都又倒下了;姥姥則像一個奇怪的黑皮球,跟著母親滾來滾去。
      突然,在黑暗中,我聽見一個孩子的哭聲!
      “噢,感謝我的主,是男孩!”
      點著了蠟燭。
      后來的事兒我記不清了,也許是我在角落里睡著了。
      我記憶中可以接上去的另外的印象,是墳場上荒涼的一角。
      下著雨,我站在粘腳的小土丘上,看著他們把父親的棺材放在墓坑。
      坑里全是水,還有幾只青蛙,有兩只已經爬到了黃色的棺材蓋上。
      站在墳旁邊的,有我,姥姥,警察和兩個手拿鐵鍬臉色陰沉的鄉(xiāng)下人。
      雨點不停地打在大家的身上。
      “埋吧,埋吧!”
      警察下著命令。
      姥姥又哭了起來,用一角頭巾捂著臉。
      鄉(xiāng)下人立刻撅起屁股來,往坑里填土。
      土打在水里,嘩嘩直響;那兩只青蛙從棺材上跳了下來,往坑壁上爬,可是土塊很快就又把它們打了下去。
      “走吧,阿列克塞!”
      姥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掙脫了,我不想走。
      “唉,真是的,上帝!”
      不知她是在埋怨我,還是在埋怨上帝。她默黷地站在那兒,墳填平了,她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刮起風來,雨給刮走了。
      兩個鄉(xiāng)下人用鐵鍬平著地,啪嘰啪嘰地響。
      姥姥領著我,走在許多發(fā)黑的十字架之間,走向遠遠的教堂。
      “你為什么不哭?”應該大哭一場才對!”走出墳場的圍墻時,她說。
      “我不想哭。”
      “噢,不想哭,那就算了,不哭也好!”
      我很少哭,哭也是因為受了氣,而不是因為疼什么的。
      我一哭,父親就笑話我,而母親則嚴厲地斥責我:“不許哭!”
      我們坐著一輛小馬車,走在骯臟的街道上。街道很寬,兩邊都是深紅色的房子。
      “那兩只青蛙還能出來嗎?”
      “可能出不來了,可上帝會保佑它們的,沒事兒!”
      不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沒有這么頻繁地念叨過上帝。
      幾天以后,姥姥、母親和我一起上了一艘輪船。
      剛生下來的小弟弟死了,包著白布,外面纏著紅色的帶子,靜靜地躺在一張小桌子上。
      我坐在包袱上,從小小的窗戶向外望,外面泛著泡沫的濁水向后退著,濺起來的水花不時地打在窗戶上。
      我本能地跳了起來。
      “噢,別怕!”
      姥姥用她那雙溫暖的手把我抱了起來,又把我放到了包袱上。
      水面上灰霧茫茫,遠方偶爾現(xiàn)出黑色的土地來,馬上就又消失于濃霧之中了。
      周圍的所有東西都在顫抖,只有母親,雙手枕于腦后,靠著船站著,一動不動。
      她臉色鐵青,雙腿緊閉,一聲不響。
      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連衣服都變了,我覺得她越來越陌生。
      姥姥常常對她說:“瓦莉婭,吃一點東西吧,少吃點兒,好嗎?”
      母親好像沒聽見,依舊一動不動。
      姥姥跟我說話總是輕聲慢語的,和母親說話聲音就大了點兒,可也很小心,似乎還有點膽怯似的。
      她像是有點怕母親,這使我和姥姥更親近了。
      “薩拉多夫,那個水手呢?”
      母親突然憤怒地吼道。
      什么?薩拉多夫?水手?奇怪。
      走進一個白頭發(fā)的人,他穿著一身藍衣服,拿著個木匣子。
      姥姥接過木匣,把小弟弟的尸體放了進去。
      她伸直了胳膊托著木匣走向門口,可她太胖了,要側著身子才能擠過窄窄的艙門。
      她有點不知所措。
      “看你,媽媽!”
      母親叫了一聲,奪過棺材,她倆走了。
      我還在艙里,打量著那個穿藍衣服的人。
      “啊,小弟弟死了,是吧?”
      “你是誰?”
      “水手。”
      “薩拉多夫呢?”
      “是個城市。你看,窗外就是!”
      窗外的霧氣中時而露出移動著黑土地,像是剛從大面包上切下來的圓圓的一塊兒。
      “姥姥呢?”
      “去埋你的小弟弟去了。”
      “埋在地下?”
      “不埋在地下埋在哪兒?”
      我給他講了埋葬父親時埋了兩只青蛙。他抱起我來,親了親。
      “啊,小朋友,有些事你還不懂!”
      “用不著去可憐那些青蛙,可憐一下你的媽媽吧,你看被折磨成了什么樣子啊!”
      汽笛嗚嗚地響了。
      我知道這是船在叫,所以并不怕。那個水手趕緊放下我,跑了出去邊跑邊說:“得快,得快!”
      我不由自主地也跟著跑了起來。
      門外,昏暗的過道里一個人也沒有。樓梯上鑲的銅片閃著光。
      往上看,一些人背著包袱,提著提包在走動。他們要下船了,我也該下了。
      可當我和大家一起走到甲板旁的踏板前時,有人對我嚷了起來:“誰的孩子啊,這是?”
      “我不知道我是誰的孩子。”
      人們摸摸我、拍拍我,弄得我有點不知所措。最后那個白頭發(fā)的水手跑了過來,把我抱起來說:“噢,他是從艙里跑出來的,從阿斯特拉罕來。”
      他把我抱回到艙里,扔在行李上,嚇唬著我:
      “再亂跑我要揍你了!”
      我呆坐著。
      頭頂上的腳步聲、人聲安靜下來,輪船也不噗噗地響了,也停止了打顫。
      艙里的窗戶外邊擋著一堵濕漉漉的墻,艙里黑黑的,行李好像都大了一圈兒,擠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就這樣永遠被扔在了船上?
      我去開門,開不開,銅門把手根本就扭不動。
      我抄起裝牛奶的瓶子,拚命向門把手砸過去,瓶子碎了,牛奶順著我的腿流進了靴子里。
      我非常沮喪,躺在包袱上,悄悄地哭了起來。最后,我噙著淚水睡著了。
      輪船的噗噗的顫動把我驚桓艙里的窗戶明晃晃的,像個小太陽。
      姥姥坐在我身邊,皺著眉頭梳頭,她不停地自言自語地念叨著。
      她的頭發(fā)特別多,密實地蓋住了雙肩、胸脯、膝蓋,一直耷拉到地上。
      她用一只手把頭發(fā)從地上攬起來,費力地把那把顯得很小的木梳梳進厚厚的頭發(fā)里。
      她的嘴唇不自覺地歪著,黑眼睛生氣地盯著前面的頭發(fā);她的臉在大堆的頭發(fā)里顯得很小,顯得很可笑。
      她今天不高興,不過我問她頭發(fā)為什么這么長時,她的語調還像昨天一樣溫柔:“這好像是上帝給我的懲罰,是他在讓我梳這些該死的頭發(fā)!
      “年青的時候,這是我可供炫耀的寶貝,可現(xiàn)在我詛咒它了!
      “睡吧,我的寶貝,天還早呢,太陽剛出來!
      “我不睡了!”
      “好,不睡就不睡了,”她立刻就同意了,一面編著辮子,一面看了看在沙發(fā)上躺著的母親,母親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像根木頭“好了,你說說,昨天你怎么把牛奶瓶給打碎了?小點聲告訴我!”
      她說得溫和甜蜜,每個字都是那么有耐心,我記住了每個字。
      她笑的時候,黑色的眼珠亮亮的,閃出一種難以言表的愉快,她牙齒雪白,面孔雖然有點黑,可依舊顯得年青。
      她臉上最煞風景的大概就是那個軟塌塌的大鼻子、紅鼻子頭了。
      她一下子從黑暗中把我領了出來,走進了光明,還為我周圍的東西帶來了美麗的光環(huán)!
      她的我永遠的朋友,是我最了解的人,我與她最知心!
      她無私的愛引導了我,讓我在任何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中都絕不喪失生的勇氣!
      40年前的這些日子,輪船這樣緩緩地前著。我們坐了好01幾天才到尼日尼,我還能清晰地回憶最初那美好的幾天。
      天氣轉晴,我和姥姥整天都在甲板上呆著。
      伏爾加河靜靜的流淌,秋高氣爽,天空澄澈,兩岸的秋色很濃,一片收獲前的景象。
      桔紅色的輪船逆流而上,輪槳緩緩地拍打著藍色的水面,隆隆作響。
      輪船后面拖著一只駁船。駁船是灰色,像只土鱉。
      景走船移,兩岸的景致每時每刻都發(fā)生著變化,城市、鄉(xiāng)村、山川、大地,還有水面上漂著的那些金色的樹葉。
      “啊,多美啊!”
      姥姥容光煥發(fā),在甲板上走來走去,興奮地瞪大了眼睛。
      她偶爾站住,立在那兒,看著河岸發(fā)呆,她兩手交叉放在胸前,面帶微笑,眼含淚水。
      我扯了扯她的黑裙子。
      “噢,我好像睡著了!”
      她一震。
      “你為什么哭啊?”
      “親愛的寶貝,我哭是因為我太快樂了!”
      “我老了,你知道,我已經活了60年了!”
      她聞了聞鼻煙,開始給我講一些稀古怪的故事,有善良的強盜,有妖魔鬼怪,也有圣人賢士。
      她的聲音很低,臉緊緊挨著我的臉,神秘地盯著我的眼睛,似乎從那里往我的眼睛里灌進了令人興奮的力量。
      她講得流暢自然,非常好聽,每次她講完了,我總會說:
      “再講一個!”
      “好,好,再講一個!”
      “有一個灶神爺,坐在爐灶里,面條兒扎進了他的腳心,他哎喲哎喲地直叫:“‘哎喲,疼啊,我受不了了,小老鼠!’”
      講著,姥姥抬起一只腳,晃來晃去,假裝非常痛苦,好像她就是那個面條兒扎進了腳心的灶神。
      和我一起聽故事的還有船上的水手們,都是些留著胡子的高大的男人。
      他們夸贊姥姥講得好,要求:“再講一個,老太太!”
      還說:
      “走,跟我們一起去吃晚飯!”
      餐桌上,他們請姥姥喝伏特加,讓我吃西瓜,還有香瓜。
      不過,這一切都是偷偷進行的,因為船上有一個人,禁止所有的人吃水果,他看見了會毫不猶豫地奪過水果來給你扔到河里去的。
      這個人穿的衣服有點像警察的制服,上面釘著銅扣子,整天像喝得醉乎乎的,人們都躲著他。
      母親極少上甲板上來,她躲著我們。
      母親身材高大而且挺拔,面孔鐵青,辮子粗大,盤在頭頂上,像王冠似的。
      她永遠沉默著,好像有一層看不透的霧籠罩著她,她那一雙和姥姥一樣的灰色的大眼睛,好像永遠在從遙遠的地方冷漠地觀察著人世。
      她曾經嚴厲地說:
      “媽媽,人家可都在笑話你呢!”
      “我不在乎,盡管去笑話吧,讓他們笑個痛快!”
      我的頭腦中還清晰地記得,姥姥一看見尼日尼,就高興21得像個孩子似的。
      她興奮地拉著我走到船舷旁邊,大聲地說:
      “你看看,啊,太美了!”
      “那就是尼日尼,天啊,多像神仙住的地方!”
      “你看,那是教堂,好像是在空中飛翔!”
      她興奮地幾乎流出淚來,央求著我母親:
      “瓦留莎,你快看看啊?”
      “你可能把這地方都忘了吧,快看看呀,你會高興的!”
      母親非常勉強地笑了一下。
      輪船泊在了河當中。
      河上擠滿了船只,成百根桅桿聳向天空。
      一只裝滿了人的船靠上了輪船,人們從船上搭好梯子,爬到了輪船的甲板上。
      有一個干瘦干瘦的老頭兒走在最前面,他穿著一身黑,胡子是金黃色的,鼻子是彎的,眼睛是綠的。
      “爸爸!”
      母親深沉而響亮地大喊一聲,撲到了他的懷里。
      他抱住母親,撫摸著她的臉,聲音很尖地喊著:
      “噢,傻孩子,怎么啦?”
      “唉,你們這些人啊!”
      在這同時,姥姥則像個轉起來的陀螺,一眨眼就和所有的人擁抱、親吻過了。
      她把我推到大家面前:
      “噢,快快,這是米哈洛舅舅,這是雅可夫舅舅,這是娜塔莉婭舅媽,這兩個表哥都叫薩沙,表姐叫卡杰琳娜!”
      “咱們都是一家人,怎么樣,多不多?”
      姥爺問姥姥:
      “身體怎么樣,老媽媽?”
      “他們吻了三下。
      姥爺把我從人堆中拉了出來:
      “你是誰啊?”
      “我從阿斯特拉罕上來,從船艙里跑出來的……”
      “噢,天啊,他說的什么呀!”姥爺問我母親,沒等我回答,就一把推開了我:
      “啊,看看,顴骨跟他父親一模一樣!好了,下船吧!”
      下了船,沿著斜坡往上走,斜坡上鋪著大個兒的鵝卵石,路的兩側長滿了枯黃的野草。
      姥爺和我母親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的個兒頭很小,剛到母親的肩膀,他走路走得很快,而母親則像在空中漂浮著似的,俯視著她的父親。
      緊跟在他們后面的是兩個舅舅:米哈伊爾①舅舅的黑頭發(fā)梳理得非常整齊,他像姥爺一樣干瘦干瘦的;雅可夫舅舅的頭發(fā)是淺色的,打著卷兒。
      ----------------
      ①米哈洛的昵稱還有幾個胖胖的女人,穿得很鮮艷;6個孩子在最后面,都默不作聲。
      和我走在一起的是姥姥和小個子舅媽娜塔莉婭。
      這位舅媽臉色蒼白,藍眼睛、大肚子,走起路來很吃力,常常停下來,喘著氣:
      “哎喲,我可走不動了!”
      “唉,他們干什么讓你也來啊?真蠢!”姥姥罵道。
      走在這群人中間,我感到很孤獨,我覺得自己是個陌生人,連姥姥好像也變了,跟我疏遠了似的。
      我最不喜歡姥爺,我聞到了他身上的敵意。我有點怕他,還有點好奇。
      上了坡,便有了大街。
      一座低低的平房大院矗立在前面。粉紅色的油漆已經非常骯臟了,房檐很低,窗戶是凸出來的。
      單看外觀,你會覺得里面地方很大,可里面分成了許多間小房間,非常擁擠。
      到處都是人,大家好像都在發(fā)脾氣,怒氣沖沖地走來走去,孩子們則像一群偷吃的麻雀,竄來跳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特別難聞的味兒。
      院子里掛滿了濕漉漉的布,地上到處都放著水桶,里面的水五顏六色,也泡著布。
      墻角的一個矮得貼了地的房子里,爐火燒得正旺,什么東西煮開了鍋,咕嘟嘟地響,一個看不見人影的人嘴里喊著些奇怪的詞兒:
      “紫檀——品紅——硫酸鹽。”

    外公那干瘦但卻勻稱的身軀偎依著我,他講起了自己童年時代的艱苦歲月,他用詞很粗魯,難懂,但他講的很流暢,有條有理。
    他那雙綠瑩瑩的眼睛充滿著熱情,閃閃發(fā)光,金色的茸毛歡樂地豎起來;他那尖尖的嗓音變得又粗又重,對著我的臉吹噓起來:
    “你到這里來坐的是輪船,是蒸汽送你來的,可是我年輕的時候,得靠自己的力氣拉纖,在伏爾加河上逆水行船。船在水里走,我赤著腳在岸上拉纖,踩著又尖又利的碎石子,就這樣從日出到黑夜,不停地拉呀,拉呀。太陽曬的后腦殼直冒油,腦袋里像燒化的生鐵似的,可還得不停地拉,腰彎的頭點地,彎的渾身骨頭格格響,汗流滿面,汗浸的睜不開眼,看不見路,心里直想哭,眼淚不住地流。阿廖沙,你要知道,什么話也不能說!只能埋頭拉纖,不停地走。有時候滑脫了纖索跌到了,跌個嘴啃泥,這到該高興,力氣都用盡了,跌一交也能喘口氣,歇那么一小會兒。你瞧,這都是上帝親眼看見的,人們過的是什么日子,就在仁慈的我主耶穌眼前!……就這樣,我沿著伏爾加這條母親河的河岸走了三趟:從辛比爾斯克到雷賓斯克;從薩拉托夫到這里;又從阿斯特拉罕到馬卡里耶夫的集市。這三趟足足有幾千俄里!到了第四個年頭,我就當上了駁船上的工長,因為我向老板顯示出聰明才干!……”
    聽著外公講述,我仿佛覺得他像一朵云彩似的迅速地長大,由一個干瘦的小老頭變成了童話中的大力士,他一個人用纖繩拉著一條巨大的灰色貨船沿著伏爾加河逆流而上……
    有時他從床上跳下來,神氣活現(xiàn)地揮動雙手,給我表演纖夫們拉著纖索走路的樣子,表演纖夫們如何從船艙里排水,一面唱著纖夫的歌謠,后來他又像年輕人那樣縱身跳回到床上,一舉一動都變得優(yōu)美異常,他的聲音更加深沉、粗重了。他繼續(xù)講下去:
    “你聽著,阿廖沙,當我們停下來,休息歇腳的時候,那情景就不同啦。夏天的傍晚,,在日古里鎮(zhèn)附近,我們通常是在那座綠山腳下找一個地方,生起篝火,在篝火上煮稀飯,一個窮苦的纖夫唱起了心愛的歌謠,所有的人也都跟著他嚎叫起來,喊聲震耳,讓你聽了渾身直打顫。這時,伏爾加河的流水就仿佛流得更快了,河水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奔騰起來,直沖云霄!這時,一切的痛苦都像塵土似的隨風而去。有時候,大伙兒只顧唱歌了,鍋里的稀飯溢出來,那個專管煮飯的纖夫頭上就得挨勺把子。玩耍的時候可以盡情地玩,但不能忘了該做的事!”
    有人朝屋里探了幾次頭,叫外公出去,可是每次都被我攔住了,我請求道:
    “不要走!”
    外公總是微笑著朝人們揮揮手,說:
    “再等一會……”
    片段主要描述了兩個場景:一是纖夫拉纖時的場景,一是纖夫們休息時的場景。兩幅場景形象而逼真地展示了19世紀上半葉俄國纖夫生活的全貌。一方面纖夫的工作是沉重、痛苦、令人無法忍受的。赤腳逆水行船,上有能將腦殼曬的直冒油的太陽,下有又尖又利的碎石子。腰彎的頭點地,渾身的骨頭格格作響,汗浸得眼看不見路,連跌交也是值得高興的事,因為可以趁機喘口氣。這種場景讓人不由得想到俄國著名畫家列賓油畫《伏爾加河上的纖夫》中所展示的纖夫形象。纖夫的日子是沉重而艱辛的,這里作者堅持了他現(xiàn)實主義寫作原則,不夸張,不想象,全部用白描手法將烈日下纖夫拼命拉纖的步履維艱刻畫得入木三分,讀后讓人動容。但另一方面纖夫們對待沉重生活的態(tài)度又是開朗樂觀的。休息歇腳時,他們一邊煮飯,一邊唱起心愛的歌謠,喊聲震耳,連稀飯溢出來都不知道。面對生活的苦難,他們沒有嘆息,沒有沉默,而是工作時拼命努力,休息時盡情宣泄。為了顯示纖夫們歌聲的豪邁,作者用伏爾加河水來襯托。“這時,伏爾加河的流水就仿佛流的更快了,河水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奔騰起來,直沖云霄。”白天勞作場景與傍晚休息場景對照來看,俄國纖夫生活的悲慘與對生活樂觀開朗的態(tài)度就很鮮明的體現(xiàn)出來了。
    這個片段是《童年》全書中對外公為數不多的正面描寫中著墨最多的一處。阿廖沙聽著外公的講述,覺的外公成了外婆童話中的人物,由一個干瘦的小老頭變成童話中的大力士,一個人用纖繩拉著一條巨大的灰色貨船沿著伏爾加河逆流而上。這也從另一方面說明外公殘暴自私、冷酷、吝嗇之外還有一些好的品質,如果不是當時社會的逼迫,也許他不會變成后來那樣一個令阿廖沙討厭、憎惡的惡人,這是對黑暗社會的控訴。

    (二)茨岡
    我的確很愛伊凡,他的精彩游戲常常使我驚愕不已。
    每逢禮拜六,外公把一周來犯過錯的孩子挨個揍一遍,就去做晚禱了。這時,廚房里就開始了非常精彩的活動,好玩極了。小茨岡從爐炕后面捉了幾只黑油油的蟑螂,接著,他飛快地用細線做成馬具,用紙剪一架雪橇,不一會兒,四匹小黑馬就拉著雪橇在刨平的米黃色桌面上奔跑起來。伊凡用一根細長的木片驅趕著他們,眉飛色舞地尖叫道:
    “哎,去迎接主教啦!”
    接著他又剪一個小紙片,貼在一只蟑螂背上,讓它去追趕雪橇,一面解釋說:
    ………………………………………………………………………………………………………
    小茨岡跑出去拿劈材了,格里戈里在染料袋子上坐下來,向我招了招手:
    “過來!”
    他讓我坐在他膝蓋上,用他那溫暖柔和的大胡子扎著我的臉,令人難忘地講給我聽:
    “你舅舅把老婆打死了,折磨死了,而現(xiàn)在后悔了,良心上受到折磨,明白了嗎?你呀,什么事都應該明白,不然會上當的!”
    格里戈里師傅很隨和,跟他在一起,就象跟外婆在一起一樣,可以無拘無束,但他有點叫人害怕,仿佛他從眼鏡底下能看穿一切似的。

    這個片段是全書的第三部分,敘述阿廖沙在外公家生活的場景。在這個片段里,幾乎外公家的每個人都出場了,有善良能干、活潑開朗的小伙子茨岡、勤快正直的老匠人格里戈里、能歌善舞、善良慈祥的外婆、快活善良的保姆葉夫根尼婭、也有殘酷自私、陰險暴躁的外公和自私毒辣、貪圖錢財的舅舅們,每一個人都通過他們的言談舉止顯露了自己的性格。所有人當中,小伙子茨岡著筆最重,他是阿廖沙童年時代最喜歡的一個玩伴,陪他度過童年一段寂寞孤單無助的生活,使阿廖沙在外公、舅舅制造的壓抑陰霾的氣氛中感覺到一絲陽光,作者對他是有無限懷念的。
    片段通過三個事件來回憶他:茨岡陪阿廖沙做游戲、節(jié)日晚上的娛樂活動、茨岡之死。其中,第一與第三個事件都以茨岡為敘述中心,第二個事件也用很大比重寫他。三次事件的描寫使茨岡的性格得到充分展現(xiàn)。陪阿廖沙游戲時,作者從客觀敘述的角度刻畫茨岡的性格:聰明靈巧、可愛天真、善良。會把細線做成馬具,用紙剪出雪橇,讓蟑螂拉著奔跑,會讓小老鼠眨著眼睛拖尾巴直立行走,還會用紙牌或錢幣變戲法。同孩子玩耍時,他的喊叫聲比孩子們還高,簡直與孩子沒有什么差別。阿廖沙挨打時,他明知沒用,還是一次次忍不住把手伸出去。節(jié)日晚上的娛樂活動,作者主要通過茨岡的動作來塑造他,對他跳舞時的姿態(tài)作詳細描述。他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廚房中央旋轉著,仿佛渾身著了火,踏著小碎步,靴跟敲擊地板,震得桌子上和櫥柜里的餐具嘩嘩響,一會兒,他又張開雙臂,恰如雄鷹展翅,兩腿舞得飛快,簡直看不出他在邁步;他忽然尖叫,或往下蹲,像一只金黃色的雨燕飛來飛去,他的絲綢襯衫金光閃閃,顫抖著,浮動著,映照著周圍的一切。”“小茨岡忘情地跳著,毫無倦意。看來,如果現(xiàn)在打開門讓他到外面去跳,他會沿著大街一直跳下去,跳遍全城……。”可就是這樣一個可愛天真、聰明靈巧、開朗樂觀的人卻被舅舅們害死了。他們讓他在刮風下雪的寒冬背沉重的橡木十字架到雅科夫舅舅亡妻的墳上去。十字架要兩個人吃力地抬起來才能放到他背上,而他只有19歲。結果腳被絆了一下,十字架砸在脊背上,他因失血過多而死。茨岡之死這段描寫中,從一個兒童的視角詳細記敘了他所見的一切。一方面專用三小段文字描述茨岡臨死前的狀態(tài),顯示他臨死前的痛苦與凄慘。開始從外面抬來時,他躺在廚房的地板上,嘴角冒著粉紅色的血泡,鮮血在他身下積了一大片,順著地板向門口流去。第二節(jié)仍寫鮮血,“血一直在流著,門檻下面已匯集了一大片血,黑糊糊的,仿佛在不斷升高。”第三節(jié)中陽光已離開他,他臉色發(fā)暗,手指已不再動彈,瀕臨死亡。這幾段描寫還寫了他的神情、身體形狀及周圍陽光的變化,通過它們的變化描寫,我們清楚的看到活力與生命是怎樣一點點、一絲絲從一個力大無窮的正直青春年少的小伙子身上失去。他才19歲,還夢想著有一幅唱歌的好嗓子,還想再陪孩子游戲,還想再跳起歡快的舞蹈,可這一次都不可能實現(xiàn)了。另一方面作者還通過兩種不同類型人的言談舉止來寫茨岡之死:一類以外公、舅舅為代表。雅科夫舅舅說:“幸虧我們及時撒了手,不然我們也會被砸成殘廢的。”“幸虧我沒有抬十字架根部那一頭,否則我也……。”外公走進廚房的第一句話是“你們這些混帳東西!多好的一個小伙子,讓你們給白白地毀了!再過四、五年,他就是一把好手,千金難買啊……”所有話語中沒有一絲內疚、難過的意味,有的只是幸免于難的慶幸與失去雇工的惋惜。這一切從側面反襯出茨岡的死對他們來說是多么毫無價值。果然,“小茨岡被悄悄埋掉了,沒有舉行葬禮”。另一類以外婆為代表。作者這樣寫外婆的表現(xiàn):“外婆伏在地板上,兩手在伊凡臉上頭上和胸部撫摩著,對著他的眼睛呼吸著,然后拿起他的手,輕輕地揉搓。蠟燭全被她碰倒了,后來她吃力地站起身來,臉色鐵青,身上的黑衣服閃著光亮。她可怕地瞪大眼睛,低聲說:‘滾出去,該死的東西!’”老雇工格里戈里與保姆葉夫根尼婭也十分難過。格里戈里在茨岡背十字架出發(fā)前就十分擔心,問茨岡:“扛的動嗎?”挨舅舅的罵后,還囑咐茨岡當心,別壓壞身子。出事后,痛罵舅舅們壓死了茨岡。保姆一反快活舉態(tài),傷心哭訴。作者就這樣通過兩類人不同表現(xiàn)的對比記述了茨岡之死,既表達了他對茨岡之死的無限哀傷,又揭露了外公、舅舅們的冷酷無情。
    片段中作者在刻畫小茨岡形象的同時,還主要通過動作、語言刻畫了阿廖沙周圍的其他人。外婆這里主要突出了她擅長跳舞的特征。作者在這里用了抒情的筆調把外婆跳舞時的神態(tài)描繪的惟妙惟肖。先是輕輕跳著,兩腳在地板上無聲滑動,再是輕輕走來走去,身子搖晃著,忽然間又邁開舞步象旋風似的旋轉起來。三種動作中,神情、舉止各不相同。作者從眉毛、眼睛、雙手、身材、腳步、雙臂等身體各個部位角度用變化多姿、豐富優(yōu)美的語言,將外婆舞姿寫得優(yōu)美動人。保姆葉夫根尼婭快活善良的特征通過她演唱的民歌及對茨岡之死的態(tài)度來塑造。她唱的兩首民歌詼諧有趣而又符合她身份。茨岡死時,她傷心痛哭。從老匠人格里戈里對阿廖沙的談話及對待茨岡之死的態(tài)度上可以看出他正直的品質,他告訴阿廖沙舅舅打死老婆的事,痛罵舅舅害死了茨岡,作者通過話語描述塑造了這個人物。
    這個片段還刻畫了雅科夫舅舅的兩重特征,一個特征是殘忍無情,一個特征是善彈吉他。片段中兩處寫到他的殘忍無情,一處是他打死老婆,一處是他害死了茨岡。前一處作者采取倒敘的方式來交代。作者沒有在他打老婆時描寫他的殘忍,而是通過打死老婆后他醉酒時大哭大鬧,在自己臉上、額上和胸脯上捶打,大聲哭訴的表現(xiàn)和老匠人格里戈里向阿廖沙講述舅打老婆的情形來表現(xiàn)他的殘忍無情,后一處作者則采用現(xiàn)場目擊的方式寫他的殘忍。小伙子茨岡之死他負有直接責任,但他卻沒有一絲愧疚,只是慶幸自己的命大,還威脅格里戈里說就算是他害死茨岡的那又怎么樣。作者除刻畫了雅科夫舅舅殘忍無情的個性外,還用多種藝術手法寫了他彈吉他的高超技藝。一是從他彈吉他時的神態(tài)動作來寫。從頭發(fā)、脖子、臉龐、眼睛、雙手的姿勢及動作上運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寫出他演奏時的全神貫注;二是從聽眾的反映上來寫。人們安靜下來,屏息靜氣,如醉如癡。“米哈伊爾舅舅的兒子薩沙聽得最為著迷,一幅緊張的神氣,一直朝雅科夫探著身子,目不轉睛地望著吉他,呆呆地張著嘴,口水從嘴角流下來。有時他聽得出神,不小心從椅子上掉下來,連忙用手撐著地板。這時他干脆坐在地板上,瞪著一雙呆滯的眼睛,繼續(xù)聽下去。”三是從樂曲給人的感覺來寫。樂曲讓人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讀者在欣賞雅科夫舅舅彈奏吉他這一段文字時,要注意不可認為他彈得一手好吉他就覺得他是一個好人。作者描寫這段內容,主要是為了烘托氣氛。節(jié)日晚上的活動是阿廖沙最幸福、最難忘的美好時光之一,舅舅的演奏只是一個背景襯托,真正讓阿廖沙難忘的還是外婆與茨岡的舞姿。雅科夫舅舅吉他彈得再好,本質上也還是個殘忍無情的惡棍,這是讀者欣賞時要注意的一點。

    外公那干瘦但卻勻稱的身軀偎依著我,他講起了自己童年時代的艱苦歲月,他用詞很粗魯,難懂,但他講的很流暢,有條有理。
    他那雙綠瑩瑩的眼睛充滿著熱情,閃閃發(fā)光,金色的茸毛歡樂地豎起來;他那尖尖的嗓音變得又粗又重,對著我的臉吹噓起來:
    “你到這里來坐的是輪船,是蒸汽送你來的,可是我年輕的時候,得靠自己的力氣拉纖,在伏爾加河上逆水行船。船在水里走,我赤著腳在岸上拉纖,踩著又尖又利的碎石子,就這樣從日出到黑夜,不停地拉呀,拉呀。太陽曬的后腦殼直冒油,腦袋里像燒化的生鐵似的,可還得不停地拉,腰彎的頭點地,彎的渾身骨頭格格響,汗流滿面,汗浸的睜不開眼,看不見路,心里直想哭,眼淚不住地流。阿廖沙,你要知道,什么話也不能說!只能埋頭拉纖,不停地走。有時候滑脫了纖索跌到了,跌個嘴啃泥,這到該高興,力氣都用盡了,跌一交也能喘口氣,歇那么一小會兒。你瞧,這都是上帝親眼看見的,人們過的是什么日子,就在仁慈的我主耶穌眼前!……就這樣,我沿著伏爾加這條母親河的河岸走了三趟:從辛比爾斯克到雷賓斯克;從薩拉托夫到這里;又從阿斯特拉罕到馬卡里耶夫的集市。這三趟足足有幾千俄里!到了第四個年頭,我就當上了駁船上的工長,因為我向老板顯示出聰明才干!……”
    聽著外公講述,我仿佛覺得他像一朵云彩似的迅速地長大,由一個干瘦的小老頭變成了童話中的大力士,他一個人用纖繩拉著一條巨大的灰色貨船沿著伏爾加河逆流而上……
    有時他從床上跳下來,神氣活現(xiàn)地揮動雙手,給我表演纖夫們拉著纖索走路的樣子,表演纖夫們如何從船艙里排水,一面唱著纖夫的歌謠,后來他又像年輕人那樣縱身跳回到床上,一舉一動都變得優(yōu)美異常,他的聲音更加深沉、粗重了。他繼續(xù)講下去:
    “你聽著,阿廖沙,當我們停下來,休息歇腳的時候,那情景就不同啦。夏天的傍晚,,在日古里鎮(zhèn)附近,我們通常是在那座綠山腳下找一個地方,生起篝火,在篝火上煮稀飯,一個窮苦的纖夫唱起了心愛的歌謠,所有的人也都跟著他嚎叫起來,喊聲震耳,讓你聽了渾身直打顫。這時,伏爾加河的流水就仿佛流得更快了,河水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奔騰起來,直沖云霄!這時,一切的痛苦都像塵土似的隨風而去。有時候,大伙兒只顧唱歌了,鍋里的稀飯溢出來,那個專管煮飯的纖夫頭上就得挨勺把子。玩耍的時候可以盡情地玩,但不能忘了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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